合聚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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课文<<山中杂记>>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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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我怯弱的心灵

小时候,我像其他孩子一样胆小。大人们喜欢逗我,我舅舅经常给我讲《聊斋志异》和《夜谭随录》中的僵尸和女鬼的故事。每当这时,我就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,紧张地坐在大人中间,故意咳嗽。晚上睡觉时,我总是担心帐门外会突然伸进一只鬼手。尽管只是想象,我也会用被子紧紧蒙住头,结果常常是出了一身汗。十三四岁以后,我什么都不怕了。独自走夜路,风吹草动,我只回头凝视。即使满是狰狞神像的大殿,我也能在阴暗中小立。母亲经常说我胆大,因为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还是胆小得很。我白天的内心总是平静而坚强,不怕那些看不见的鬼怪。然而,一阵惊悚,从前害怕的牛头马面都聚集过来。我无法呼喊,只觉得非常害怕,手脚都麻木,灵魂似乎蜷缩起来。挣扎着醒来,只见满山的青松和一天的明月。我洒然自笑——这样的怯弱梦境,有些悲哀!童年的事情总是有趣的,怯弱的心情有时也非常可爱。

2. 埋存与发掘

山中的生活无人打扰。只要不误了三餐和体温测试时间,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,医生和护士不会来约束你。这正是童心再现的时候,我可以重温过去的爱好。虽然美国不是我的国家,沙穰也不是我的家,但在这里休养半年,也许此生不再来。不留些纪念,我会感到过意不去,因此我几乎每天都做埋存与发掘的事情。小时候,我最喜欢做这些事情:用墨鱼脊骨雕刻的小船,用五色纸粘成的小人等等,无论什么东西,玩够了就埋起来。树叶上写上字,埋在土里。石头上刻上字,投在水里。想起时就去发掘看看,想不起来,也就让它永远埋在那里。病中不必装大人,自然可以重做小孩子!游山时,我常常独行,于是随时随地留下许多纪念,名片,西湖风景画,用过的纱巾等等,几乎满山中星罗棋布。经过芍药花下,流泉边,山亭里,都使我微笑,其中都有我的手泽!兴之所至,又往往去掘开看看。有时也遇见人,我便尴尬地站了起来。本来这些事情很难解释。别人问时,说又不好,不说又不好,迫不得已只有一笑。因此女伴们更喜欢追问,我只能躲着她们。那一次一位旧朋友来,童心的再现,有时使我不好意思是真的,半年的休养,自然血气旺盛,脸红那有什么爱不爱的可言呢?

3. 古国的音乐

去年冬天风雪交加。风雪的时候,我们都坐在广厅里,大家随意谈笑,开留声机,弹琴,编织等等,只是消磨时间。荣是希腊的女孩子,年纪比我小一点,我们经常一起玩。她以古国国民自居,拉我作伴,常常和美国的女孩子戏笑口角。我不会弹琴,她不会唱歌,但无聊时,也会走到琴边胡乱弹奏。翻来覆去只是那几个简单的熟调子。大家都笑着说:“还是停了吧,这是什么音乐?”她骄傲地站在琴旁说:“你们懂什么?这是东西两古国合奏的古乐,你们哪里配领略!”琴声仍旧不断,歌声更高,别人的对话都听不见。大家急了,将她的嘴堵住,推到屋角去,从后面连椅子连我,一齐拉开,屋里已笑成一团!最妙的是连“印第阿那的月”等等的美国调子,一经我们用过,以后无论何时,一听得琴声起,大家都互相点头笑说:“听古国的音乐呵!”

4. 雨雪时候的星辰

当寒暑表降到冰点下十八度时,我们也在廊下睡觉。每晚最熟悉的就是天上的星辰了。也不过只是点点闪烁的纳裂光明,而相看惯了,偶尔不见,也有些想望与无聊。连雨雪,一点星光都看不见。荷和我拥衾对坐,在廊子的两角,遥遥谈话。荷指着说:“你看维纳司(Venus)升起了!”我抬头望时,却是山路转折处的路灯。我怡然一笑,也指着对山的一星灯火说:“那边是周彼得(Jupiter)呢!”指得越多,松林中射来零乱的风灯,都成了满天星宿。真的,雪花隙里,看不出天空和山林的界限,将繁灯当作繁星,简直是抵得过。一念至诚的将假作真,灯光似乎都从地上飘起。这幻成的星光,都不移动,不必半夜梦醒时,再去追寻它们的位置。于是雨雪寂寞之夜,也有了慰安了!

5. 她得了刑罚了

休息的时间,是万事不许作的。每天午后的这两点钟,乏倦时觉得需要,睡不着的时候,觉得白天强卧在床上,真是无聊。我常常偷着带书在床上看,等到看护妇来巡视的时候,就赶紧将书压在枕头底下,闭目装睡。我无论如何淘气,也不敢大犯规矩,只到看书为止。而璧这个女孩子,常常悄悄地起来,抱膝坐在床上,逗引着别人谈笑。这一天她又坐起来,看看无人,便指手画脚地学起医生来。大家正卧着看着她笑,看护妇已远远地来了。她的床正对着甬道,卧下已来不及,只得仍旧皱眉地坐着。看护妇走到廊上。我们都默然,不敢言语。她问璧说,“你怎么不躺下?”璧笑着:“我胃不好,不住地打嗝,躺下就难受。”看护妇道:“你今天饭吃得怎样?”璧忐忑不安地忍着笑说:“还好!”看护妇沉吟了一会便走出去。璧回头看着我们,抱头笑说:“你们等着,这一下我完了!”果然看见看护妇端着一杯药进来,杯中泡泡作声。璧只得接过,皱眉四顾。我们都用毯子遮着脸,暗暗地笑得喘不过气来。看护妇看着她一口气喝完了,才又慢慢地走出去。璧颓然地两手捧着胸口躺下,似哭似笑地说:“天呵!好酸!”她以后不再胡说了,无病吃药是多么难堪的事。大家谈起,都快意,拍手笑说:“她得了刑罚了!”

6. Eskimo

沙穰的小朋友给我起了个Eskimo的绰号,是我所喜爱的,觉得比以前的别的称呼都有趣!Eskimo是北美森林中的蛮族。黑发披裘,以雪为屋。过的是冰天雪地的渔猎生涯。我哪能像他们那样的勇敢?只因去年冬天风雪无阻的林中游戏行走。林下冰湖正是沙穰村中小朋友的溜冰处。我经过,虽然我们屡次相逢,却没有说话。我只觉得他们往往地停了游走,注视着我,互相耳语。以后医生的甥女告诉我,沙穰的孩子传说林中来了一个Eskimo。问他们是怎样说法,他们以黑发披裘为证。医生告诉他们说不是Eskimo,是院中一个养病的人,他们才不再惊说了。假如我是真的Eskimo呢,我的思想至少要简单了好些,这是第一件可羡的事。曾看过一本书上说:“近代人五分钟的思想,够原始人或野蛮人想一年的。”人类在生理上,五十万年来没有进步,而劳心劳力的事,一年一年的增加,这是疾病的源泉,人生的不幸!我愿终身在森林之中,我足踏枯枝,我静听树叶微语。清风从林外吹来,带着松枝的香气。白茫茫的雪中,除我外没有行人。我所见所闻,不出青松白雪之外,我就似可满意了!出院之期不远,女伴戏对我说:“出去到了车水马龙的波士顿街上,千万不要惊倒,这半年的闭居,足可使你成个痴子!”不必说,我已自惊悚,一回到健康道上,世事已接踵而来……我倒愿做Eskimo呢。黑发披裘,只是外面的事!

7. 说几句爱海的孩气的话

白发的老医生对我说:“可喜你已大好了,城市与你不宜,今夏海滨之行,也是取消了为妙。”这句话如同平地起了一个焦雷!学问未必都在书本上。纽约、康桥、芝加哥这些人烟稠密的地方,终身不去也没有什么,只是说不许我到海边去,这却太使我伤心了。我抬头张目地说:“不,你没有阻止我到海边去的意思!”他笑着说:“是的,我不愿意你到海边去,太潮湿了,于你新愈的身体没有好处。”我们争执了半小时,最终他说:“那么你去一个礼拜罢!”他又笑着说:“其实秋后的湖上,也够你玩的了!”我爱慰冰,无非也是海的关系。若完全的叫湖光代替了海色,我似乎不大甘心。可怜,沙穰的六个多月,除了小小的流泉外,连慰冰都看不见!山也是可爱的,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