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丰元年十一月八日,苏轼任徐州知州时所作。云龙山人张天骥隐居徐州云龙山,自号云龙山人。后迁至东山之麓,筑亭其上,自驯二鹤,鹤朝放而暮归,故名亭为“放鹤亭”,苏轼为之作题记。
熙宁十年秋,彭城大水,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,水及其半扉。次年春,水退,迁至故居之东,东山之麓。升高而望,得异境焉,作亭于其上。彭城之山,冈岭四合,隐然如大环,独缺其西一面,而山人之亭,正当其缺。
熙宁十年:公元1077年,熙宁是宋神宗赵顼的年号;彭城:今徐州;张君:隐士张天骥,号云龙山人;扉:门扇;明年:第二年;麓:山脚;独缺其西一面:指山如环而缺其西部的一面;适当其缺:恰好对着西方的缺口。
春夏之交,草木际天;秋冬雪月,千里一色;风雨晦明之间,俯仰百变。山人有二鹤,甚驯而善飞。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,纵其所如,或立于陂田,或翔于云表,暮则傃东山而归,故名之曰“放鹤亭”。
晦明:昏暗和明朗;俯仰:低头抬头,指时间极短;所如:所往;陂田:山田;傃:向着。
郡守苏轼,时从宾佐僚吏往见山人,饮酒于斯亭而乐之。挹山人而告之曰:“子知隐居之乐乎?虽南面之君,未可与易也。《易》曰: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。《诗》曰: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盖其为物清远闲放,超然于尘埃之外,故《易》、《诗》人以比贤人君子。
隐德之士,狎而玩之,宜若有益而无损者,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。周公作《酒诰》,卫武公作《抑戒》,以为荒惑败乱,无若酒者,而刘伶、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。嗟夫!南面之君,虽清远闲放如鹤者,犹不得好,好之则亡其国。而山林遁世之士,虽荒惑败乱如酒者,犹不能为害,而况于鹤乎?由此观之,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。”
唉,南面而坐的君主,即便是像鹤这样清高闲逸的飞禽也不能爱好,过分喜好就会王国。而隐居山林的贤士,即使荒唐迷惑颓败迷乱如酒一样,也不能伤害他,更何况是鹤呢?由此看来,君主之乐和隐士之乐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。
山人欣然而笑曰:“有是哉!”乃作放鹤、招鹤之歌曰:
鹤飞去兮西山之缺,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,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。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,啄苍苔而履白石。鹤归来兮,东山之阴。其下有人兮,黄冠草履,葛衣而鼓琴。躬耕而食兮,其余以汝饱。归来归来兮,西山不可以久留。
清 吴楚材 吴调侯《古文观止》评:
记放鹤亭,却不实写隐士之好鹤。乃于题外寻出酒字,与鹤字作对。两两相较,真见得南面之乐,无以易隐居之乐。其得心应手处,读之最能发人文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