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造厨》,有的版本叫《帮厨》
甲:我爸爸的手艺,和他们比不了,能做满汉全席,南北大菜,应时小卖,煎炒烹炸,熬炒咕嘟炖,做出来旱香瓜儿——,真得说另一个味儿!
乙:这么说,你(的)手艺也错不了?
甲:我的手艺,我的手艺可不行,娶媳妇熬冬瓜——
乙:这怎么讲?
甲:汤儿事!
乙:净俏皮话,还是。
甲:我就给我爸爸打个下手活儿。
乙:哦,干点儿下手活儿。切切肉,切切菜?
甲:那叫零碎活儿,下手活儿!
乙:剥剥葱,剥剥蒜?
甲:你们家没办过事情,下手活儿都不懂?
乙:怎么个下手活儿?
甲:就是我爸爸,剌下那肉来呀
乙:啊?
甲:包好了,我,我,我为送家去。
乙:噢,偷哇?!
甲:你嚷嚷什么呀?!“厨子要不偷,那五谷不收”!
乙:就没这么句话!
甲:我,我,我,我可说的是,我们那边的厨子啊。
乙:您在哪儿住哇?
甲:那你就甭管了。
乙:这不起哄吗?
甲:厨子偷,不叫偷。
乙:叫什么呀?
甲:叫“拂”(fou一声)。
乙:噢。
甲:拿走不叫拿走。
乙:叫什么呀?
甲:叫“脚行”。
乙:净是行话,还是。
甲:偷东西,你还得有地方搁,偷猪肉,贴前心。
乙:偷羊肉呢?
甲:羊肉,贴后心。
乙:板子油?
甲:左肋。
乙:要弄几块盘子?
甲:值钱的碟子?搁右肋。
乙:要偷个火锅子呢?
甲:偷火锅子麻烦点儿。
乙:怎么?
甲:它不(是)有环子吗,使绳拴好了哇,搁到裤兜子里头。
乙:偷香油呢?
甲:那天,我偷了一火锅子呀,把大腿烫了.
乙:怎么?
甲:我还没倒炭呢!
乙:你可忙的是什么?!
甲:偷香油哇,得灌到大肠里头两边使马蔺,这么一系,当搭布系在腰里头。偷那个海货儿,塞到套裤里头。偷粉条哇,得把它泡了,泡完了以后,围在脖子上头;外头使围脖一围,对面儿你也瞅不出来。有一回,闹了回寒碜……
乙:怎么?
甲:前门外头有个干井儿胡同。
乙:我知道。
甲:正是冬子月景儿,我跟我爸爸干这个下手活儿去。本家预备三十五桌,吃了二十七桌就没了
乙:那个呢?
甲:我身上全圆了!
乙:嚄
甲:偷了二十五斤猪肉,十五斤羊肉……
乙:嚄!
甲:五斤板子油,六块碟子,五斤香油,四挂大肠,一个火锅子,四斤多粉条。我心说:也行了,我该回家卸货去了。
乙:是该卸货了!
甲:我刚要走,我爸爸呀,端过一小盆儿来:“给你,拂起来”。
乙:什么呀?
甲:我一瞅,泡得了的团粉。
乙:那怎么拿呀?
甲:团粉怎么炰呀,也有主意,把汤给它箅干了,捏了个饼儿,搁在脑袋上头,使帽子一扣。
乙:嗯。
甲:穿的棉袄就伸一只袖子,这只袖子伸不进去了。
乙:怎么?
甲:身上全圆了!
乙:是呀。
甲:找了个牙签儿,拿着牙签儿掏耳朵……
乙:噢,你耳朵痒痒?
甲:耳朵不痒痒。
乙:掏耳朵干嘛呀?
甲:掏耳朵不是走得慢点儿吗!
乙:对呀。
甲:(假装掏耳朵,慢慢往前蹭)
乙:快点儿走哇!
甲:快点儿走?快点儿走,火锅子掉了。
乙:嗨!
甲:我刚走到二门那儿,本家大爷从外头回来啦。
乙:嗯。
甲:一眼瞧见我了:“这不刚才来(的)那小徒弟儿吗,刚才这孩子不这么胖啊,这会儿怎么这么胖了?”
乙:他身上带着东西了嘛。
甲:敢情身上一胖,脑袋见小!
乙:唉。
甲:这脸就跟烧饼似的了。“一定这小子身上揣着东西啦,不能让他走喽。”
乙:嗯。
甲:过去一把手哇,就把我棉袄给揪住了:“哎,厨师傅别走,别走,咱算完帐再走”。他一揪我棉袄,我心里就哆嗦上了。我心说:“你千万可别使劲。”
乙:是呀。
甲:“你要把大肠揪折喽,香油非洒一地不介。”
乙:非现了不可。
甲:我爸爸够多机灵啊,赶紧从厨房里出来了:“大爷,有什么事,您给我说吧”,“有什么跟你说呀,算账啦”,“先让他家去吧”,“让他家去?他累了一早晨啦,多给他酒钱;回头给他酒钱,回头你不给他了。来,来,来,屋里,屋里!”。把我们爷俩让到屋子里去了。
乙:哦
甲:那屋里那通热就甭提了,他那洋火呀,那么高。
乙:嚄!
甲:火苗子有尺半!
乙:够热的。
甲:“坐下,坐下,坐下”。我爸爸坐下了,我不敢坐下。我说:“我不坐着”,“到我这儿别客气,坐下吧。”我说:“我屁股长疙瘩呢”。
乙:哦,真长疙瘩呢?
甲:没长疙瘩,不能坐下。
乙:怎么?
甲:不(是)带着火锅子嘛?!
乙:嗨!
甲:坐下,那火锅子扎屁股。
乙:是呀。
甲:人家哪儿算账呢,人家找毛病呢。扒拉一算盘子儿,瞅我一眼。他一瞅我,我就一哆嗦。
乙:贼人胆虚嘛。
甲:扒拉一算盘子儿,他瞅我一眼。他尽力儿算不完呐,我心里着急呀。我心里又着急,屋子又热,坏了!
乙:怎么?
甲:我出了汗了!
乙:哦?
甲:我这么一出汗哪,团粉化了,“哗”的一下子,顺脑袋就流下来了,整个儿这么一大白脑袋!
乙:嗨!
甲:大爷算着算着帐,把算盘撂下了:“等等算吧,高师傅,你们孩子怎么档子事情?”
乙:嗯。
甲:这句话问谁,谁都没词儿了。
乙:是呀。
甲:我爸爸真有的说的。
乙:还有的说?
甲:“大爷,您算您的吧,我们这孩子,就这奶油的脑袋”!
乙:嗨!